發布者:程磊 |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 0評論 | 3720查看 | 2016-03-07 12:05:00
20世紀70年代,亨利·基辛格說:“如果你控制住了(le)(le)(le)石(shi)油(you)(you),你就控制了(le)(le)(le)所有(you)的(de)(de)國家(jia)。”這一曾被(bei)奉為(wei)“真理(li)”的(de)(de)說法如今已被(bei)打破。持續了(le)(le)(le)快兩年的(de)(de)油(you)(you)價下跌對世界經(jing)濟而言,其效(xiao)果不亞于又(you)來了(le)(le)(le)一次美元(yuan)的(de)(de)量化寬松。對于中(zhong)(zhong)國而言,油(you)(you)價下跌意(yi)味(wei)著(zhu)什么(me)?中(zhong)(zhong)國又(you)能(neng)多大程度上抓(zhua)住這次“利大于弊”的(de)(de)機(ji)會?《三聯生活(huo)周刊》記者(zhe)專訪了(le)(le)(le)資深石(shi)油(you)(you)專家(jia)、東帆石(shi)能(neng)源咨詢公(gong)司(si)董(dong)事(shi)長陳衛東,他此前是中(zhong)(zhong)海(hai)(hai)油(you)(you)能(neng)源經(jing)濟研究院(yuan)首席(xi)研究員,在中(zhong)(zhong)國石(shi)油(you)(you)行業有(you)30多年從(cong)業經(jing)驗,先后擔任中(zhong)(zhong)海(hai)(hai)石(shi)油(you)(you)物(wu)探公(gong)司(si)總(zong)經(jing)理(li)、中(zhong)(zhong)海(hai)(hai)油(you)(you)服公(gong)司(si)執行副總(zong)裁兼(jian)董(dong)事(shi)會秘書、首席(xi)戰略官(guan)。
不可逆轉的能源轉型
Q:這輪持續了近20個月、超過70%的油價下跌,改變了人們哪些常識性的認知?
A:歐佩克推動國際油價暴跌有兩個目的:一方面是因為自身生產成本很低,要擠掉比它成本高的一些產能,比如美國的頁巖油氣,爭奪市場份額;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要延緩歐洲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新能源技術一旦獲得突破,化石能源的命運將走向終結。沙特堅決不減產的原因也在此,即在下一個能源時代來臨前,盡可能多地把埋在地底下的存貨賣出去。
這里其實包含了很多信息:石油天然氣是稀缺品的神話已被打破,尤其是現在全球油氣產量增量超過消費增量,以石油為首的全球大宗商品市場的格局正在發生變化,石油從賣方市場變成了買方市場,新的階段,大家的目標開始從爭奪資源轉向爭奪市場。有資源就有話語權也成為歷史,現在購買力是話語權。
這帶來的最大的常識性的變化是,石油已變成一般商品,石油在能源結構中的霸主地位也不再堅挺,甚至可以說石油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正在邁向夕陽產業。
Q:你的意思是,石油和新的能源之間連博弈都談不上,最多是抵抗,希望自己的時代能更長一些?
A:這不是博弈和抵抗的問題,能源轉型是個必然。這輪油價暴跌與以往任何一次下跌都不同,這次是結構性的,是一個能源新時代的承前啟后的時間節點。現在世界上同時進行著兩場能源革命:一個是以美國頁巖氣為代表,把原來開采不出來、不作為能源的貧礦開出來,美國頁巖氣革命是在延長石油和天然氣的壽命。但這并不能阻擋時代的潮流,因為能源的轉型一直沿著一個明顯的路徑在進行,即從高碳到低碳,低密度向高密度。
所以德國和北歐等國家進行著的可再生能源革命,會是顛覆性的,目標是要棄核、棄化石。就像是從木材時代到煤炭時代、從煤炭時代到石油時代,下一個時代就要來了,如同數碼相機取代膠卷相機一樣。
Q:能源界的“數碼相機”是什么?
A:像煤炭、石油、天然氣那樣供給充足可支付的新能源,暫時還沒有出現,石油等化石能源可被替代的技術和商品已經出現。下一個主導性的能源,業界普遍認為很可能是在以下兩個方向出現突破:一是像蒸汽機內燃機那樣全新的原動力發動機的發明,二是為現有的原動力發動機發現新的燃料或大規模可支付的能量儲蓄裝置,或可控熱核聚變裝置和性能可靠大容量低成本的蓄電裝置。
大部分的能源最終都要轉化成電,當儲能電池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成了濃度極高、密度極高的能源,這將是對能源轉型最重大的技術突破。能源轉型的大趨勢不可逆轉,今天的特斯拉也許替代不了豐田和大眾,但誰敢保證下一個什么牌子的電動汽車不是另一個“蘋果”對傳統模式的顛覆?
Q:有一種觀點認為,低廉的油價會讓中國失去發展新能源的動力,你怎么看?
A:以前是效率、經濟驅使了能源的交替,后來摻雜了地緣政治等因素,60年代倫敦的霧霾告訴人們,煤炭污染的后果是嚴重的,能源的使用開始考慮環境因素,高碳到低碳的過程從原來不自覺的轉變為自覺的,現在更有低碳道德化問題。
中國的氣候、環境問題主要是能源消費結構帶來的。現在,煤炭在中國一次能源消費結構中的占比超過65%,石油17%左右,天然氣6%,非化石能源超過10%。這樣的能源結構和100年前國際能源結構相似,1913年,全世界的能源結構里煤炭是70%,是最高峰,所以“霧都”倫敦的帽子戴到北京來了。
能源結構的調整,表面上是這種能源換到了那種能源,但實際上是一大批的技術創新,不同的能源使用方式代表著人們進入了新的文明,不同的文明階段有不同的能源結構。而中國現在的能源結構還停留在100年前,對待環境的態度還在原地踏步,人家為什么跟你走?你有什么吸引力?中華民族要復興,不說做文明發展的領導者,至少也要跟上步伐。
中國新能源產業發展的初衷本就源于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現在,全球性的政策框架都在尋求以低碳經濟來全面應對氣候變化以及污染問題,是政治決心,也是全球道德時尚。能源朝著更清潔的方向而去,是無法逆轉的。更關鍵的是,不同能源之間的相互可替代性不僅有了技術可能性,替代成本差距也日漸進入可承受的范圍內。
中國石油公司的學費還遠遠沒付夠
Q:為何我們沒有感覺到,我們龐大的石油工業在能源轉型大勢下做出相應的調整?
A:中國的石油產業其實從2008年便開始了新的布局,中國石油公司在2009~2013年這一輪抄底是以資產并購形式進行的,“三桶油”(中石化、中石油、中海油)在海外并購的投資額是1000億美元出頭。與此同時,全球的石油巨頭也在并購:美國三大石油巨頭,在這期間買了500多億美元的資產,賣出了400多億美元;歐洲殼牌、BP、道達爾和埃尼四家石油巨頭,買了400多億美元,賣了900多億美元。他們賣的是石油資產,買的主要是天然氣資產,人家看到了石油價格下跌甚至走向夕陽的大勢,在積極做能源戰略調整。這個過程中,我們成了石油資產的接盤者,現在潮退了,我們在裸泳。中國石油公司的學費還遠遠沒有付夠。
Q:是對趨勢判讀的失誤?
A:是源自我們安全感的缺乏,我們始終把石油當作戰略物資,“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總覺得自給自足才安全,所以追求控制權、話語權。為什么我們的煤炭會畸形發展、會過剩?為什么我們的鋼鐵過剩?都源自我們對資源錯誤的認知,總覺得不控制在自己手里就不行。
石油企業海外并購對增加全球能源供應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不能解決能源安全問題。因為還存在著資源所在國允不允許把油氣運出來、有沒有技術條件、油品是否適合國內煉制以及成本等一系列問題。
具體到石油工業本身,我們對資源、儲量、產量的認識,遵從的還是蘇聯的那一套:石油資源是“物”的概念,與資本、經濟無關。最常見的語境是:我們通過資源評估,我們還有多少資源量,然后通過勘探發現了多少,還有多少沒有發現,然后得出結論,我們還有多少空間。唯獨不談的是,石油資源是否能在當前的成本環境下開發出來,這是我們對待石油這個大宗商品最大的誤區:只有量的概念,而沒有價值的概念。我們長期只關注“我們可能找到的”,而不是“找到能開采出來的”。這些取決于我們的生產成本和當前油價,而生產成本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掌握的技術和商業模式。
Q:到底存不存在能源安全問題?
A:自給自足就叫能源安全嗎?準確地說,是能源安全的重要性被夸大了、視野太窄了。我們過度地依賴煤炭,現在自己的環境不好了,“呼吸”不好了,安全的概念是什么?德國和日本,還有韓國,都是世界經濟大國,而且是極缺乏資源的,能源資源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他們也能成為世界經濟大國,也沒有不安全。我們現在的思維慣性,和我們幾千年的小農經濟的思維定勢有關,我們以為手中有的東西就是安全的,而忘記了我們環境的安全邊際成本。
Q:在這樣的背景下,低油價讓哪些問題暴露出來了?
A:從新中國成立開始,中國石油業先是經歷了從無到有、舉國之力、會戰模式、蘇聯體系的第一個階段;1965年開始自給自足,1968年開始成為純粹的石油出口國,石油也成為最大的賺取外匯的大宗商品,這是第二個發展階段;從新世紀開始,中國逐漸成為消費增速最快的買家,2008年之后成為全球最大的投資者。這三個階段,石油工業的唯一目標是:提高產量,保障供給。